怡寧宮，太後聽了恒國公夫人又一頓抱怨兒子不孝後, 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她慢悠悠地安撫性急的杜夫人：“你著什麽急, 世昌君子如玉, 一表人才, 還愁娶不到媳婦嗎？倒是你, 總是這樣急吼吼的，怕不是把上佳的兒媳都給嚇跑了。”

杜夫人哼了一聲：“能被我就嚇跑的, 也做不了我的兒媳婦。”

她說著, 終於忍不住提到了今日的重點，問著太後：“那沈家的三娘子，我是真的喜歡，原本我那傻兒子說了人家的壞話, 我還想著沒戲了, 但近些日子，我看世昌和她走得也近, 只是……她現在做了這文思使，要如何是好？”

太後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, 唇邊一直掛著笑意，對自己這個妹妹也是無奈了。

“文思使怎麽了, 你不要小瞧這文思使, 你可知自從先帝在位之時，為何這文思使一直空懸著？”

杜夫人暗道，我沒有小瞧的意思我是怕她瞧不上我的傻兒子。

但她倒不知道這一個官職的前因後果，便順著太後的話道：“為何？”

“文思使掌管兩院兩局, 皇家禦制，國家法度，天下精粹盡在這掌使手中，光是兩院兩局的府庫，你可知就有多少數不盡的金銀珠寶？”

太後目光悠遠，透過花紋繁覆的木窗望向外面的天空：“就說那綾錦院的小小監官，就能靠著綾紙掀起半個朝堂的波濤，由此可見一斑，更何況是文思使這職位了。”

“這職位看似無權無勢，但只要稍動心思，說是掌管大虞國的金銀寶庫也不為過。”她說著垂下目光，笑了一下，“皇上將這職位給了沈家的三娘子，又何止高看與欣賞，單這榮耀在大虞國可是頭一份呢。”

太後這話說的不假，如今這京城裏，提起沈玉昭，說的再不是她被退婚，她被參本，而是她妙手粲蓮一身改天換地的本事，是她火眼晶晶只一眼就抓到監官的馬腳。

給予沈玉昭身上的榮耀，比之沈家的名聲絲毫不差。

杜夫人卻皺著眉：“但她不是答應了皇上要整治這京城裏的風氣嗎？”

“這事談何容易，像說收了多少糧，交了多少稅，這些達不達到目標一眼便可看出，但整頓風氣這事情，反反覆覆，有太多變數，最後是個什麽標準，一個人一個說法，又如何能評判她做的好壞？”

她嘆了口氣：“這孩子也真是重情義，為了她姐姐和離的事，什麽風險都敢冒。我原本還想著讓姐姐幫忙，給他們湊一個見面談心的機會，誰知突然就生出了這樣的事，如今三娘子成為文思使，倒是不愁他們沒見面的機會了。”

但杜夫人顯然還是愁眉不展。

“姐姐，我今日來不是為別的，三娘子這文思使當的，一開始就不甚太平，我想著她日後在宮中行走，畢竟是一人，再者鄧家之事，她已然得罪了惠貴妃，還望姐姐能幫襯便多幫她說上一兩句話。”

杜夫人說著起身，朝著太後行禮：“我代她先謝過太後娘娘了。”

太後斜著眼滿臉揶揄笑她：“八字的影兒都沒有，你這裏先把人護在自己翅膀下了，你這性子就算是急，也不是這麽個急法。”

杜夫人垮下臉：“我並不是因為這個，玉昭這孩子就算做不成我的兒媳，我也是喜歡的。”

她說著閉上眼，搖頭道：“我那兒子自己不爭氣有什麽用。”

不過誰讓她是做母親的，婚姻大事還是得她來操心不可。

沒辦法，是到了她動用人脈的時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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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的文思院，與往日不同，偌大的庭院，站了滿滿當當的人。

四名都知，八名審作官，七十二位打造匠臣，以及數以百計的匠師，全都列位在院中。

文思院的監官許州正親自去宮門外，迎接文思使入院。

許州正這些日子焦慮不安，說是心驚膽戰也不為過。

上次文思使巡視，因著文思院對於沈妙妙來說並不陌生，多少也算來過幾次，便省略了大張旗鼓地折騰到皇宮這步。

沒成想她去了一次綾錦院，綾錦院那倒黴催的監官就出了事。許州正幾天幾天夜沒法安睡，冥思苦想，把自己摘了院子裏銀杏果子的事情都從記憶深處揪了出來，就怕自己哪裏不註意被文思使大人狠辣刁鉆的目光看出什麽事情來。

好在他雖然不夠靈活處事，但卻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，讓他緊張的就在於沈充那件事時，但他多少為難過如今的文思使大人。

如今成了他的頂頭上司，即便是女子，但許州正也絲毫不敢輕視。

沈妙妙進了文思院，見到院子裏這些人嚴陣以待一眾人，轉頭望著幾日不見身高個頭肉眼可見地矮了不少的許監官，道：“許大人，這是做什麽，你弄這個陣仗莫不是想把我轟出去？”

許州正腦門子上的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，他立即躬身道：“沈大人，這是院中的匠臣匠師們自發的，我也只是大人的下位官，萬不敢做出對大人不敬之事。”

沈妙妙不由地一笑：“許大人不要緊張，我雖被封了這文思使，不過也是為了解陛下心頭患事，這文思院日常事務還是要多仰仗許大人，我最多在制作器具上想和各位匠臣匠師多多商量。”

她雖然和藹近人，但身後有龍虎衛將軍李俊風跟隨，有翰林供奉當輔佐官，有齊天合公公身邊的內侍隨行在側，這樣的陣仗可比所有文思院的工匠加一起有分量多了。

沈妙妙上次因為鳳冠之事，和這些工匠也不是第一次見面，他們中許多人已經親自見識過這位新任文思使的本事了，對沈妙妙可謂是心悅誠服了。

眾人見過沈妙妙後，許州正作為監官，便開始向沈妙妙介紹文思院的組成構造，力求把每一塊青磚的縫隙都展示給她看。

沈妙妙此次來，心境也確實不同了。

上次是為了自家二哥，那時候只想著怎麽將那鳳冠設計的皆大歡喜，如今成了文思使，自然想的要多了。

許州正一番滔滔不絕地介紹完畢，沈妙妙才道：“許大人，這文思院別的事情，可能還要仰仗許大人，我今日來也不是查大人賬目的，大人先讓我看看花料庫便可。”

許州正連忙點頭：“看看看，大人，我這就帶您去。”

不過是巡查花料庫，這樣一件輕松小事，卻讓許州正如臨大敵，誰知沈妙妙卻轉身道：“陳匠使和苗大哥也一起去吧。”

花料庫裏存放的是文思院所儲備的全部制作材料，沈妙妙原本見識過琳瑯記的府庫，後來幾次，徐敬也邀請她看過琳瑯記的珍寶閣，但如今在這皇宮中的府庫裏，沈妙妙才明白了一點段和順的心情。

面對這樣龐大的誘惑，真的是稍一動搖就會走向歪路的。

但許州正、陳匠使與苗興白都不是第一次來這府庫，站在這廣場一樣龐大的府庫中，神態自若。

唯有沈妙妙保持了一路的穩重沈靜蕩然無存，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，活生生把一雙美目用成了探照燈。

她駐足在一塊足有一米高的紫色晶石前，半晌未動。

許州正戰戰兢兢，根本不敢開口說一個字，陳匠使和苗興白對望一眼，苗興白上前，清了清嗓子，對呆若木雞的沈妙妙道：“大人可是看中了這塊紫晶？”

沈妙妙滿眼震驚，心中只有一句話：萬惡的封建社會。

她忍不住有失風度地嘖了一聲，然後才道：“這花料庫中的原料寶石真是窮盡了世間的寶礦。”

苗興白笑著道：“是不是能讓你充分發揮想象了？”

沈妙妙笑著點頭。

陳匠使也走過來，他背著手，直接問道：“文思使大人可是要用寶石做花簪？”

這不茍言笑的老匠臣倒是直白，沈妙妙道：“那倒不是。”

他沈吟一陣，試探性又問：“那可是要用料石制作，這花料庫中沒有料石，往常的料石也沒刻意保留過。”

沈妙妙斜了一眼苗興白，眼中意思是：你們好浪費。

她對陳匠使道：“我想著還是以純色的金銀釵為主，就算配珠寶玉石也以單色為飾。”

不知為何，陳匠使臉上竟然閃過一絲失望。

沈妙妙不明所以地望了苗興白一眼，苗興白朝她使了個無奈的眼色。

他立即轉移話題，問：“你可是有了想做的樣式？”

“我是做了些設計，先畫了些圖樣，等一會兒去工坊拿給陳匠使和苗大哥看。”

許州正在他們身後聽得目瞪口呆，這苗興白平日裏悶聲寡語，誰知見了這文思使大人竟然一副熟識自如的模樣，連敬稱都不叫一聲。

回頭他得好好找苗興白說一說，讓他在文思使大人面前收斂一點。

看完了文思院中所有的珠玉寶石原料，沈妙妙心滿意足地從花料庫離開，走到主院的位置，正打算去工坊裏和眾位匠師研究一下制作新款式的方向，就見一隊人從文思院門口魚貫而入。

為首一人看衣著是一位內侍。

元福悄然上前，低聲在沈妙妙身邊道：“大人，那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謝公公。”

那為首的內侍身後跟著一串尾巴，走到沈妙妙等人面前，目光一掃，最後落在沈妙妙身上。

他躬身行了一禮：“這位可是新任文思使沈大人？”

沈妙妙點頭。

“老奴奉皇後娘娘之命，著文思院敕造後宮正陽節家宴所需用具器物，這是清單，請沈大人查收。”

他低著頭，又道：“這清單是各宮各殿的娘娘們呈上來的，除了宴會上使用的器具也有各宮所需的日常用品。”

沈妙妙接過來：“有勞公公了。”

那謝公公瞇著露出精光的小眼睛，最後瞥了沈妙妙一眼後，躬身行禮離開。

沈妙妙看著他在文思院消失，才打開那清單。她垂眸將清單從上到下，又從上到下看了一遍，便將清單遞給許州正。

許州正鄭重其事打開，越看眉頭皺得越緊。

沈妙妙問他：“如何？”

許州正合上清單，又遞給了陳匠使和苗興白。

往年這單子，許州正也收到過，不過不是皇後宮中的內侍主管親自送來，也並沒有這麽長。

他沈聲道：“往年這場皇上的家宴，也是需要制作一些器具的，只是……”

他悄悄望了沈妙妙一眼，有些欲言又止：“只是今年這清單太過具體了些。”

具體到銀盤上鎏什麽紋，金杯上有幾個棱都標的分明。

沈妙妙一笑：“無妨，這樣才有意思。”

她轉而對陳匠使和苗興白道：“離端陽節還有一個月，我陪著大家一起做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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